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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我为以前一位农民工老金写的文章。 刚到单位报到时,是农民工老金替我背的行李。我们来到单身职工宿舍,他指着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子对我说:"这里原来是我住的,你来了我就到外面去租房住。"他是如此坦然地面对这种变故,反让刚参加工作的我出乎意料,我以为他多少会对我有些抵触情绪的。他留了一个木架子让我放书,还有一些小玩意,我现在记不清了。 几天之后,我来到了老金租住的房子。这里离厂区非常远,还要爬一个很大的坡。老金的房子四面漏风,旁边还摆着一个很难闻的马桶。当多少人抱怨工作辛苦、待遇太差时,老金他们干着最苦最累最脏的活,拿着最低的收入,连最简陋的住房也没有;多少人饱暧思淫欲,出现家庭变故时,老金一家人住在租来的简陋的住房里,其乐融融。为他们所感染,我后来便成了他们家的常客。每到休息天,我就割上一斤肉到他家去搭餐。因为费用比在外面吃快餐贵不了多少,却可让他们一家人开上一顿荤。他们一星期难得吃上二次肉,买肉也是买边角碎料,或者到冷冻厂买来肥肉熬油,剩下的油渣就是"肉"了。 房东是附近的农民,对老金一家特别刻薄。有一次,老金一家要赶火车回老家,由于房东九点钟就断了电,他们只能摸黑收拾行李。那时大巴是五毛,中巴是一元,老金一家比别人提前一个小时出发,为的是赶上最后一趟大巴。我陪着老金一家百无聊赖地站了二十多分钟,时间过得真慢啦。老金猛然想起由于摸黑出门,遗忘了一个重要的包裹。于是老金气急败坏地往回赶,时间又过得飞快了,不一会最后一趟大巴马上就开过来了。可是我们只能远远看到老金模糊的身影。大人叫,小孩哭,可怎能挽留住这最后一趟大巴呢? 老金一家终于没能赶上最后一趟大巴。这时正是年关的时候,到处都在开联欢会,年终奖也发下来了,大部分人手里都有钱了,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。但热闹是别人的,与老金这样的农民工无关。他们只知道为没能赶上最后一趟大巴垂头丧气。 老金其实是这里最优秀的工人之一,他缺的只是一个正规的名份而已。他是一名打磨钳工,却一专多能,无论哪道工序少了人手,他都能顶上去。当然他干得最多的还是那些工作环境差、劳动强度大、报酬低的活。只有到了某些关键复杂件到了快交付时,有局部地方迟迟过不了关时,才会想到老金。其实也有不少人能做,但没有人愿意做。这当然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。自从引进了"下岗分流,竞争上岗"等先进的管理手段,所有的人都"驯服"多了。但在当时,老金却是所有技术员最欢迎的工人。因为他的活总是干得又快又好,从不拖欠。每当新机研制时,老金都是最抢手的,因而也经常看到他通宵达旦地加班加点。 就是在鱼类中间,也存在大鱼吃小鱼的现象。老金是农民工,注定了他是一条最小的鱼,很多正式工都欺负他。有一次我将某个产品的工艺路线进行调整后,将工期缩短了5天,还可节省大量昂贵的原材料,但同时对某道工序的操作难度增加了,所以遭到工人抵制。我就让老金干了几批,并对他们说:"老金能干,你们也应该能干,如果你们不干,以后都让老金干。"他们只好屈服,但从此迁怒老金。加上老金一直是所有技术员最欢迎的工人,免不了有人妒忌,有人经常找老金的麻烦,听说还打过他几次。有人还跑到领导那里告状,说老金偷东西。其实老金不过用边角废料给别人做点衣架什么的,包括那些告状的人也收到过老金做的东西。告状的人多了,领导也终于对老金有了看法。我一时还未完全意识到是我将老金推到了多么不利的境地,只是拼命地维护他。可一名技术员的作用毕竟有限,维持了一年多,他手中的活大部分被转分给另外的农民工,只有最累最危险的活才临时叫他。 为了维持生计,他在附近农村租房养狗。但因技术不过关,最后仅活下2只;养过猪,但没法上规模,也没有效益。还补过锅底,最后总算通过卖煎饼、臭豆腐才能够勉强度日。由于利润太低,根本没钱办正规手续,只能和城管捉迷藏。他多次求我给他说几句好话,让领导给他多派点活。可我人微言轻,能有多大效果?看到老金一家的处境,我不禁质疑勤劳致富这句话来。多少不学无术、无所事事的家伙花天酒地,而勤劳的老金一家却在苟延残喘! 老金终于接到了一大批活。那天他刚收摊,接到通知说,有一大批活第二天上班前必须干完。他兴高采烈地拖着疲乏的身体来到了工房,经过一夜奋战,差不多完成了任务。然而就在最后时刻,由于精神恍惚,老金的双手卷进了机器。 我一直再也不忍心去看老金的双手,这是一双曾经多么灵巧的手,但右手只剩了2个手指,左手还剩3个。此事最后以私了解决,老金得到赔偿八千元。 老金一家人不得不回到了老家。走时,我送给他一千元钱。他也给我一封信,求我修改一下后想办法在厂报上发表。信显然是他口述,他小孩记录的,大意是感谢对他的照料,并给了他八千元钱。 虽然八千元对他来说是笔巨款,但无论怎样,5个手指头换八千元也是个很不划算的买卖,何谢之有?可是他又没有办法渲泄出自己的愤慨,只好变换一种方式,希望有良知的人能读懂他的痛苦与无奈。只是他想得太天真,大众媒体尚且只能作政府的喉舌,更不用说这种厂属的小报了。而他唯一信赖的我,却也是一根看别人脸色,飘浮不定的稻草。这封感谢信终于没有发出去,前几天搞卫生时,又让我给翻出来了。 不知老金在乡下过得怎样?小孩如果还在上学的话,也应该上初中了吧? |